“什么都不做,冷处理。”他抬腿就走,“不想搭理你,读个书还要人陪。”
她笑起来,追上他的步伐:“别这样嘛。——喂,理理我。”
打开车门,傅延蹊把八音盒放到后座,上了车,系好安全带,见励谕岚也已经系好,正准备按下启动键,励谕岚把左手抓在他小臂上。
“我承认,我比以前计较。”她说,“无论如何我都不可能逼你做选择,本就在征求你的意见,你支持我,我很开心。”
傅延蹊安静听着没作声,在等她继续说下去。
“别再‘冷处理’了,任何事情。”她放下自己的手,“你问我为什么今晚装醉,我本来想借酒意问你有没有想过跟我的未来,这种万一说得不对听起来就会像逼婚的话,我不知道该怎么表达。我没想到你会翻旧账,我知道我在你心里就是一个满嘴跑火车的人,你怪我,我可以理解,可是我的痛苦你又知道多少?”
傅延蹊越听越懵:“你在讲什么?”
她忍着眼泪,本不想旧事重提,委屈却一点一点从回忆的罅隙渗透出来,直到漫天卷地,快把整个人都淹没了。
“是你说的,‘以后做不到的事情不要轻易承诺’。我说过无论你离我多远我都不会离开你,后来分手也是我提的,对,我说得出没做到。是我想这样的吗?那时傅歆婉受伤我也担心,不然不会向你打听她的情况,你只知道指责我......哪怕你说一句你会陪我一起面对,我都不至于那样,就算当时没意识到自己做法不恰当,同样可以为了你做一些让步。”
情绪无法再控制,她已经哭了出来。
“我本着跟她和平相处的初心,对她够客气了,她的情况我清楚,从小没得到过父母的关爱,在家里最亲近你,我们在一起她讨厌我,我也能理解,哪怕是从没缺过亲情的我,知道我姐姐谈恋爱以后也觉得难受,感觉她被抢走了一样。我理解不代表我活该被她伤害,我忍得够辛苦了,委屈都自己消化掉,有在你面前诉苦吗?当初我以为是她破坏艺术走廊的画,本来就憋屈,她还来羞辱我,摔倒也不是我的错,她想攻击我,如果我反应不快我就躲不掉,这次以后好像什么都失控了,你认为我对她有偏见有敌意,到底一开始就满怀敌意的人是谁?跟你分手是我气血上涌说出来的,但积累的怨气我根本没地方发泄,以前吵架也是,动不动就说我不讲道理无法沟通......既然彼此都不满意,那干脆大家就别这么辛苦。”
傅延蹊从纸巾盒抽出几张递过来:“对不起,让你伤心了。”
她拿走纸巾擦掉涕泪,把潮湿的纸巾攥在手里,低眸看着:“没有给予我足够信任和支持向我道歉的心意我已经感受到了,你已经说过这三个字,不用再说了。”
沉默片刻,傅延蹊说:“有一点必须说明,我没有翻旧账,我指的是你前几天答应我不喝太多酒。”
“那我没有出尔反尔。”
“还有一点,我挺期待你逼婚的。”
励谕岚惊讶地看他,见他神情认真,连忙别开脸:“别有这么怪异的期待......做不来。”
傅延蹊说:“我跟爸妈提过见面的事情,至于时间要等我妈确定回国行程以后再定,还没确定也就没告诉你。”
励谕岚嘴角紧绷着,半晌回了声“哦”。
“什么时候结婚,看你,我没意见。”他说,“我以为你会觉得早,你的二十三周岁生日还没过。”
“如果你觉得早......”
“不觉得,等挺多年了。”
她没说什么,脸朝向车窗,快乐的表情映在窗上。
不一会儿又听她着急地说:“万一你爸爸妈妈不喜欢我怎么办?”
傅延蹊笑得揶揄:“面还没见就开始担心这个?”
她严肃地看着他:“我担心是因为我在乎。”
傅延蹊有些为难,当时向父母交代她的情况后他们没有提出反对,愿意见面,他相信他们会喜欢她。如果不喜欢不赞成,那就只能具体问题具体分析了。
见她忧愁,他想了想,说:“万一你爸爸妈妈也不喜欢我,怎么办?”
“啊?那我们俩是有多讨家长嫌啊......”
两个人都笑起来。
“到时候根据具体的情况再想对策,别胡思乱想了。”傅延蹊看了眼时间,“回家。”
睡前,励谕岚说:“虽然现在已经不太想让你看,会感觉难为情,但闷在心里更难受——你忙完时间还早就去一趟我的书房,上次回家带来几本书,发现很久以前写给你的信夹在其中一本里,你找找。”
傅延蹊没听懂:“很久以前写给我的信?怎么当时不给我?”
“准备约你见面那天给你的,结果忘记带了,舍不得丢,就夹在书里。”她咳一声,“像我这样温柔娴静含蓄内敛的文艺少女,面对喜欢的人,第一时间想到的告白方式就是委婉写信。”
“......”傅延蹊失笑,“你,温柔娴静?含蓄内敛?文艺少女?”
“对呀,有意见?”
“没意见,自我评价太准确了。”他笑着走出卧室去处理一些工作上的事情。
接近十二点的时刻,傅延蹊离开自己的书房去励谕岚的那间。刚来的时候她喜欢往他的书房跑,玩他的电脑,看他的书,翻所有柜子和抽屉里的物品,对他的一切都极其感兴趣。不过他的书房不适合她用,她自己家的书房就像一个画室与书房的结合,所以她挑了个房间改出个自己需要的。
她的书房不准保姆进去打扫,免得把有用的稿件当成废纸给清理掉了,以前励妈妈请的家政阿姨就有过这种失误,因此这个房间始终保持主人最近一次离开前的模样。
他之前来过一次她的书房,眼前的景象比起上次看到的更凌乱些。画具一应俱全,一件围裙搭在椅背,升降桌上面有她最新完成的一幅作品,地板和桌子边缘有星星点点的颜料渍,窗台晾着数支洗干净的板刷和狼毫画笔,双层榉木画车堆放的东西种类繁多,瓶瓶罐罐如颜料、日晒稠油、稀释剂之类,还有抹布、刮刀、洗笔桶之类,墙边还有其他的备用绘画工具。
书桌上有线圈笔记本,一沓厚厚的用大票据夹固定住的美术纸,水性笔、记号笔、铅笔一大把,橡皮也有好几种。有一本正在看的书,书签露了小半部分在外面,他拿起这本书,里面没有信。
他走到书架前查看她带来的那些书。两格被视觉艺术类书籍填得满满当当,一格放了几本小说,斯蒂芬·金的悬疑小说,梅尔维尔的《白鲸》,与之相关的《海洋深处:“埃塞克斯号”捕鲸船罹难记》......喜好还跟从前一样,还有一格是几本词典,一本《英汉双解词典》,一本《意英汉图解词典》,一本《意汉汉意词典》。
他一本一本地翻,终于在那本翻旧了的《英汉双解词典》里找到一张信笺。
浅粉色的树纹信封,封口有枚氧化的卡通花朵贴纸。
他谨慎地将信纸取出。
“傅延蹊:
你好!
看之前应该猜到这是情书了吧(//^w^//)
我没给别人写过情书,你是第一个。好奇妙,我居然是一个会写情书的人。
上周二在校门口看到你,当时就想问你要联系方式,可当时值周老师在,有心没胆。
然后眼睁睁看你走到国际部教学楼。还好,也算留下点线索。
我同学帮我打听到了你的名字和联系方式,可你拒绝我的好友申请了。这么拒人千里的吗,难受。虽然没有听你亲口说,但我就是有一种被喜欢的人讨厌的感觉,我同学开导我,正因为我们不认识,你不想被打扰,所以我才会被拒绝。如果是这样,那我原谅你算了。
她还劝我放弃,你在国际部,十有八九要留学的,异地恋爱不易坚持,与其感情深了再分手不如别开始,遗憾归遗憾,至少不会痛苦。我不这样想。靠依赖和控制维持的感情关系是可怜又可怕的,我害怕异地恋所以你不准去留学,必须为我放弃,否则你就是不爱我;我害怕看不到你我没有安全感,所以你必须时时刻刻在我身旁寸步不离......往往越想得到被爱的感觉,离爱越远。
我买过一本书,哲学家艾里希·弗洛姆的,我喜欢他的思想。爱是给予、关心、责任心、尊重和了解,爱不仅仅是感觉,更是一种决定和判断。
我们不需要为了谁而把自己的灵魂剥离。
希望你不会觉得突兀,我们都还没在一起,我就聊得那么远了......
现在才早上六点不到,我五点一刻就醒了,睡不着,昨晚九点就睡了。今天是星期天,我要去画室,你不知道吧,我是学美术的。其实不想去,可是上星期已经偷懒请过假,这星期再请假说不过去。画室附近有家简餐店,芝士蛋堡很好吃,想想蛋堡,又有动力了。
好烦,越写越感觉像流水账。
预祝我们两情相悦!
励谕岚”
傅延蹊笑着将信纸摺起放进信封。
他回到卧室,励谕岚睡相还是很差。
落入他怀抱的时候,她咕哝一句:“又吵醒我。”
“励谕岚,”傅延蹊搂她的腰,“谢谢你的告白。”
“嗯?”
“谢谢你让我认识你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