午休时间,励谕岚收到傅延蹊发来的消息,点开一看是几张照片。她脸色微变,问:“你什么意思?”
傅延蹊回复道:“纠错。”
励谕岚盯着这些照片,心想难怪那天吃饭他嘲笑她。
嘲笑她被“相爱的恋人”蒙在鼓里当傻瓜,笑她傻,笑她自作多情。
真丢脸。
励谕岚给简忱发了条消息,然后调节椅子让椅子往后仰一些,加入午间小憩的行列。
下班前瞥了眼微信,简忱没有回复。
同事们陆陆续续离开工作室,剩寥寥三人。励谕岚加了半个多小时的班,终于把下午的工作内容完成,满意地在计划表上打了个勾。
给简忱打了通电话,语音提示已关机。
工作室对门有家咖啡店,她买了杯咖啡,买了只全麦面包,然后把车开往简忱所住的小区。如果他在家,那么一起吃顿饭,心平气和地分手,重返好朋友的关系;如果他不在家,面包就用来解饿。
晚高峰路况差,到达简忱所住的地方已接近六点,天色很暗了。简忱住的小区没有门禁,励谕岚把车停到简忱所住单元楼附近,正好看到简忱的车在不远处停着。
所以已经回来了吗?她再次拨出电话,回应她的依旧是机器人语音。
路灯零星亮起,亮得不太均匀,少数几盏明亮,多数昏暗,汽车、电瓶车、自行车穿梭往来,窄仄的内部道路很快变得拥堵不堪,噪音和光线在黑暗里混乱交错。
下车摁了几遍门铃,没有应答。
励谕岚没有耐心等下去,决定打道回府。两辆车头相对的车堵在小区门口,一辆要进,一辆要出,原本就拥挤的道路变得挤上加挤。前后方车辆不停地催促,两车终于在不刮擦的前提下达到了各自的目的。励谕岚缓缓把车开出去,正待转弯,路侧停着辆红色的车,车旁站着简忱,冲驾驶位的车主人挥手道别。她定睛看向车主,那是于嘉笛。
后方的车辆闪了闪远光灯,励谕岚收回视线,打了转向灯左转离开。
等红绿灯时,她重新点开手机里的照片。照片里的简忱和于嘉笛姿势亲密,如拥似吻。
又大约二十分钟后,简忱来了电话。
“小岚,对不起,我下午在公司开会,刚回家,”简忱接起电话急切地解释,“手机没电自动关机了,我刚充上。”
“整个下午都在开会?”
“对,中午开到晚上,”简忱吁口气,“经理太能说了。”
“麻烦的事情解决了吗?”
“还没......不过估计快了......”简忱支支吾吾,“小岚,那笔钱,我没法太快还。”
“我不是问你要债,这才几天,还不至于来讨债吧。”励谕岚说,“你有没有别的话跟我说?”
“那笔钱,我保证......”
“打住打住。明天下班一起吃顿饭?”
简忱为难地说:“不知道有没有空......”
“你有空就联系我。”励谕岚切断蓝牙电话。
简忱和于嘉笛是在大学里认识的。于嘉笛家境好,开朗随性,身边不乏各色各样的朋友围着她转。在夜场玩了几次后,于嘉笛算是记住了那个总逗她笑的傻小子名叫简忱。她对人对事神经大条,哪天说几句引人遐想的话自己扭头就忘,但听者有心,容易把那些话记在心里反复回味,辅以名为“想当然”的佐料,于是就飘飘然了。
励谕岚接到简忱的报喜电话是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。她先收到一张简忱发来的照片,还没等她问照片里的女生是谁,简忱就打来电话兴奋地夸赞起照片里的女生。励谕岚笑他热情用错了地方,应该勇敢一点对照片本人去表白。
“不用表白,”当时简忱信心满满,“她喜欢我。”
可是,突然有一天,于嘉笛让他不要再联系自己:“不光不能联系我,看到我最好装不认识我,明白我意思吗?”
简忱哪里能明白。
“人文学院的任翼会成为我正式的男朋友,他不接受我身边有太多异性。”于嘉笛说,“你顺便帮我通知下韩威他们,我通知不过来。”
简忱再也打不通于嘉笛的电话了。她发现口头嘱咐没用,所以用了更粗暴直接的处理方式,就是把异性朋友的联系方式全部拉黑,以此来讨好她的男朋友。
恶劣的天气,台风雨连接天与地,简忱撑着伞等在女生宿舍楼下,雨随狂风乱舞乱飘,他像尊雕塑杵在雨里,浑身被浇了个透。他大声朝于嘉笛那间宿舍的方向喊话,恳求于嘉笛见他一面,宿舍楼里的女生们隔着窗户看热闹,有好事者拉开窗逗他笑他,刺耳的笑声穿过瓢泼大雨灌进他的耳朵里,他的心在隐隐作痛。
于嘉笛的舍友看不下去,替他向于嘉笛求情:“要不你给他打个电话劝劝?你来看看,都让雨淋成啥样了。”
“你关心他就去找他。”于嘉笛懒洋洋地躺在单人沙发里吃菠萝,“这么爱淋雨就让他淋,淋死他。”
舍友说:“你别这样,他要真出事,你也麻烦。”
于嘉笛被她那么一提醒,迟疑片刻,放下菠萝,拿起伞下楼。
“你有完没完?”
简忱躲在伞下,听到熟悉的音色,立刻抬起头:“小笛!”
于嘉笛撑着伞站在简忱面前,语气冰冷:“你之前不是挺潇洒的吗?”
简忱抹把脸恳求她:“小笛,我有做得不好的地方只要你告诉我我都能改。”
“你改了又怎样?”于嘉笛烦道,“我不懂你到底为什么要缠着我,你不觉得自己变态吗?”
“对不起,小笛,我知道这么做不合适,我对你是真心的,我......”
于嘉笛翻了个白眼打断他:“谁管你真不真心?你要讲真心,我跟你们玩我也真心,哪次玩不是我付钱?如果都像你这样对我死缠烂打,这学校我还待得下去吗?”
简忱怔道:“你明明对我有好感,说欣赏我,喜欢我......小笛,我一直把你当成我女朋友!”
“女朋友?”于嘉笛露出一副看白痴的神情,“我这个人一向有什么说什么,是,我欣赏你,你大大咧咧,放得开,经常逗我笑,我欣赏你,这没错,为什么你现在变得那么死乞白赖,你以为你站在这儿淋雨能感天动地?你以为这样就能得到你想要的?出来玩别这么较真,一句‘喜欢’一句‘欣赏’就能让你白日做梦?被我说过喜欢的我数都数不过来,哪个像你这样?”
简忱将伞往旁边一扔,抓着她的肩膀想抱住她,于嘉笛绝情地将他推开:“你喜欢我的欣赏是吧?想不想知道我更欣赏你什么?你有时候给我的感觉就是既想守着自己那点不值钱的尊严,又不得不在我面前像条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狗。”
简忱紧握双拳一言不发。
于嘉笛瞪着他,突然笑道:“如果你肯给我跪下,我就考虑给你一次机会,你跪不跪?”
简忱惊诧地看向她。
于嘉笛没有给他太多犹豫的时间,在她冷哼一声准备走开时,简忱说:“能不能换个地方?”
于嘉笛开心地大笑起来:“我没说错吧,既要那么一丁点可怜的尊严,又不得不像条狗。”
巨大的羞辱感比雨水还猛烈地冲刷着他那点可怜的尊严,他明白此刻应该留给她一个让她欣赏的潇洒的背影,但是泡在积水里的脚冻得冰冷麻木,提不起一丝力气。
他茫然地看着于嘉笛离开,直到眼前剩一片茫茫的灰白。他捡起脚边的伞,热泪滴进脚下的雨水,溅起微小的水花。
简忱后来得知,于嘉笛和她男朋友没多久就分开了。一个恃宠而骄蹬鼻子上脸提的要求越来越多,一个忍无可忍毫不留情甩了对方,没留半点情面,就像对待他一样。
今年的毕业季,简忱来找励谕岚叙旧,虽然长时间没见,但他们有友情基础,见了面并不觉得尴尬,完全是两个久别重逢的老朋友。励谕岚问他和于嘉笛感情发展得怎么样,简忱没绷住情绪,表情难堪至极。
励谕岚听完始末不敢置信:“你当时真的打算给她跪下?”
简忱苦笑道:“很傻吧。”
岂止是傻。
励谕岚在自己的玻璃杯里添一点葡萄汁:“我以为你们在交往,没想到你们会搞成这样。”
简忱说:“我像个笑话吧?”
励谕岚把果汁瓶放在一旁:“不是这意思,就是有点意外。爱别人以前,先得爱自己呀。”
简忱喝掉杯里的酒,拿起酒瓶晃了晃,服务员路过,他喊住服务员:“这个酒,再来一瓶!”